原标题:大学,认识一段时间
4月8日晚上,天空出现了一片夕阳,我的一个学生在走廊里向远处看去。
3月9日,在高考宣誓大会上,我们班同学举着横幅和班旗,列队走过主席台。横幅上写着:“我在寒冷的窗户里努力学习。我怎么可能愿意屈服?”。
4月22日,晚自习期间,学生在教室学习。
我让学生选择最能代表高四生活的对象。这是几个同学的回答。
3月10日,两个学生课间午睡。
4月7日,晚自习期间,学生们挤进办公室向老师提问。
6月7日上午,在高考考点门口,学生们准备进入考场,一位老师穿着红色旗袍送考卷。
6月8日晚,高考结束后,班里组织了一个联欢晚会,同学们一起唱歌。
6月8日,林聪给每个学生写了一封信。我用今年拍的照片编辑了一本学生用的写真集,并在第一页为他们贴了一张照片。
去年大学毕业后,我和《江城》的作者何伟一样,选择了西南,来到了书里一个类似涪陵的四川县城,开始了一年的教学生活。
小镇位于长江边上,30多公里的一段河流蜿蜒穿过城市。橘红色的游泳圈在河上游弋,人们开着露天KTV,沿着河边跳广场舞,或者坐在五颜六色的塑料椅子上,用大啤酒杯里的吸管喝着5元起的一杯茶。山河之间,有高低错落的新楼盘,最贵的小区已经卖到每平米一万多元。
当我还是这所一眼就能看到长江的学校的老师时,我接到了一个艰巨的任务:为一个82人的文科“高四”班当英语老师。
这里复读生只要成绩达标就可以免学费,高分考生也有
一定的补助,每月最高能拿到1400元。不少学生从市里回到这所县城中学复读,以省下高额复读费。面对比自己仅小不到5岁的学生,第一次站上讲台的我并不紧张,更多的是兴奋。第一堂课后的晚自习,就有一个学生来找我排解心结,她本来成绩不错,因为想陪喜欢的人复读,故意没考好。对一个陌生老师倾诉隐私,我惊讶于学生对我的信任。
我的班级叫“线下”复读班,大部分是去年高考没有达到本科线的学生。比起考取名校,他们的复读目标更加现实。张伟去年高考成绩比预期低了60分,他不服气,选择再考一年证明自己;陈鹏飞则想今年争取能够考上本科。
林夏在班主任的劝导下选择了复读。她想,即使今年考上本科仍有困难,以后还可以努力实现“专升本”。刘静怡去年被哈尔滨一所大专录取,家里人认为她无法适应哈尔滨的气候,坚持要她再考一次。“应届的时候觉得高考对我来说没什么,没有认真备考,今年才开始觉得学习有用。”刘静怡说。
班上有15名学生来自同一个应届班级,这种陪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们的心理压力。和我的高中生活相比,这里轻松多了:不公开考试排名,不会将高考生排除在学校的文体活动之外,女孩子们可以化妆、留长发,还有人穿着汉服来上课。
我总是试图将他们拉回紧张中。自习课有人说话时,我不留情面地直接点名;班级学习状态不好时,我也对他们说过“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”。
在外人看来,我也许是个有些矛盾的老师:纪律管得最严格、批评学生最凶,却花了最多的钱与精力来“讨好”学生。我自费购买了许多小贴画奖励他们,规则是:每次听写全对、改错本写得好可以获得1个贴画,找我打卡背单词可以得2个,集齐15个贴画可以来换一个笔记本,30个贴画换一杯奶茶。学生郑莹在课间悄悄和同学说:“虽然英语老师好凶,但我最喜欢她。”
一开始,学生们的目标大学几乎都在川内。出于稳定、轻松的考虑,绝大多数学生的职业目标是当老师。也有例外,有个学生曾经立志学葡萄牙语,只因在网上看到葡萄牙语能挣钱。但后来听说阿拉伯语更挣钱,又要学阿拉伯语。
一个从小被寄养在亲戚家的女孩问我:老师,您觉得做什么职业比较好?我建议她试试教师、护理、会计,因为这些职业可以考证,实实在在的证书拿在手里,或许更能让她看得清未来。
作为老师,我总希望他们能走进更广阔的世界。我曾跟他们说“上大学是走入大城市最便宜的途径”,也曾在冷得坐立难安的南方冬天里,向他们描述在北方的暖气房里吃冰棍是何等的幸福。我分享过传播学中的“数字鸿沟”理论,提醒他们正确使用互联网;还有怎样才是一段好的亲密关系——恋爱的目的不是贪图享乐,而是携手共进。英国脱欧、“祝融号”火星车,甚至我自己的大学经历,都能够激起他们极大的兴趣。
这些“宣传”似乎有效果。英语课代表杨梦正以到北京读大学为目标奋斗着,希望能够考入外交学院学习英语;刘学知最想去浙江和上海,他的父母都在浙江打工;还有几个学生向往网红都市重庆。而林夏依旧希望留在四川,“一个人离开家乡去别的城市,会感到孤独吧。”她说。
有人早早体会过去与留的滋味。鹿安上高一的时候成绩不好,父母便叫他去自家作坊打工。一年半的时间里,他做过手机壳,学过塑料染色,其间还独自一人到广州的打印机工厂上过班。
这条路他很快看到了尽头。“没有技能和知识,人是挣不到钱的。”鹿安说,“在流水线上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算上加班,一个月也只有4000元。”打击还来自一个稍显稚嫩的对比:他看着身旁的技术工人,因工作量少可以上班玩手机,羡慕不已。数次挣扎过后,他逃离工厂回到高中,一改先前的玩乐态度,成绩从高一时的300多分提升到今年高考模拟的540分,如果保持这个成绩,他有可能上一本院校。
这一年中,复读班没有开过家长会,“叫家长”也很难成为对付学生的“撒手锏”。当地老师开玩笑说:“给家长打电话,四个有三个在打麻将,叫也叫不来的。”更现实的情况是,很多家长在外务工,有些人几年才回一次家,孩子与祖父母一起生活的“隔代教育”在县里相当普遍。张伟的父母常年在广州打工,他也想以后去广州生活。复读这一年,他一直和考入大学的同学保持联系,不断完善自己对大学的理解。
6月7日上午,我的82名学生第二次走进高考考场。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后,淅淅沥沥的雨停了,有学生满面笑容地跑出来,和我大声汇报:“从来没有过这么清楚的英语听力!”
高考后的联欢会上,我把这一年拍的照片做成的摄影书,送给了每位学生。学生们也每人写了一封信,凑成一大本书送给我。最让我高兴的话是:“老师,虽然我现在的成绩不好,但是我会在未来继续学习,上专科后也要专升本,要考研究生。”
长江水昼夜不停地奔涌,从这座小城出发的学生们,也即将奔赴属于他们的未来。(宋欣然 摄影报道)
(文中受访对象均为化名)